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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楼朋竹
随着收藏热的兴起与学术界研究成果的涌现，我的外公张伯驹捐国宝、护文物之事迹逐渐被世人所知，文博大家史树青还因此举称赞外公是“民族英雄”。盛名在外，加上外公又不爱说话，因此总是给人很“高冷”的感觉。然而在我看来，我的外公是一位至纯至性的“大先生”，也是个保留着天真孩童一面的可爱“小老头”。翻阅着手中的旧相册，快乐、有趣的往事一一浮现，儿时的旧梦再次涌向心间。一切如昨，但外公已经离开我们41年了。今年2月12日是张伯驹诞辰周年，我把与外公在一起的二三往事整理成文，以志怀念。
年，张伯驹与楼朋竹（前左）、楼朋林在中山公园留影。
我的外祖父张伯驹先生出生于年2月12日（清光绪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河南项城秣陵镇阎楼村人。外公原名为张家骐，字伯驹，后以字行于世。怹三十岁时因购得康熙御笔“丛碧山房”故号“丛碧”。外公在钤印、雅集等活动时还常常以“好好先生”、“春游主人”等名号自称。外公承袭了明清文人的传统喜好，热爱鉴藏，又好翰墨，擅诗词歌赋，对于戏剧也很有研究。外公喜欢畅游天下，苏州、杭州、上海、重庆、西安等地都曾留下了他的足迹。总之，凡是美好的事物怹都喜欢。外公虽然出身富贵之家，但却未沉沦金钱之中，反而散尽家财，只为帮国家留住国宝。直到晚年，怹依然在为延续中国传统文化而奔走，可见对祖国的热爱与无私奉献。外公个性温和、善良且心胸十分豁达，看似“书生”，但遇大事、难事总能安然处之，是意志很坚强的一个人。这种坚韧的性格帮助怹渡过了许多艰难时刻。
对待朋友，外公总为他人着想，虽然后来自己的境遇也比较窘迫，但是朋友需要帮助时，外公都会出手相助。对于后辈，外公也十分乐于提携。记得当时有位素不相识的大学生来信请教书法问题，外公很认真地在信纸上答疑，丝毫没有敷衍。
从我记事起，常在外公外婆的身边，怹们经常带着我去公园玩耍，我们会前往北海、景山、颐和园、香山、大觉寺等处游览。大觉寺是我外公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当年外公和好友傅增湘曾在大觉寺附近建亭用以观花、联句。外公一生喜爱花草，小时候每次去公园，怹都要教我识花认草。公园的诸多花草在外公家中也都有栽种。每当走进大自然，去欣赏美丽的山水河流，我小小的心灵都充满了幸福和喜悦。
外公外婆时常带我到饭店点我最爱吃的饭菜。在品尝的美味中，有一道红焖大虾令我印象深刻。那道菜偏甜咸口，虾的大小和我的小手差不多，鲜嫩可口。虽然大虾在今天已经是餐桌上的寻常物，但在那会儿还是很少见的，每次外公都舍不得多吃，总是盛给我吃。带我到饭店吃饭的时候，外公也教我要礼貌待人，言谈要端庄大方，不能扭扭捏捏。那时我见到的大多数亲友都是爷爷、奶奶辈的学者文人，怹们拄着拐杖，和外公一样温文尔雅。怹们聚会时，还作作诗、写写书法。外公对我的教育就这样融汇在一点一滴的生活中，怹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守护着我长大。
年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因工作需要调到了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工作。从那以后我也暂时离开了外公外婆的身边，开始了学校生活。记得到了四年级的时候，每到放寒暑假，外公外婆都要把我接到北京，以减少我父母的压力和负担，此时的我也是归心似箭，因为我又能享受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了。
身边的同学们很羡慕我每到寒暑假都要去北京。那个年代交通并不发达，能去一趟首都是许多人的愿望。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外公外婆商量着让我接受与我年龄相当的教育。怹们为我找好了老师学习戏曲。我昆曲的老师是周铨庵，古琴老师是李祥霆，都是当时有名的老师。在家的时候外公要我背诵古诗、学习临摹书法、绘画，让我学习中医针灸，培养我的各种兴趣和爱好。毕业后我到农村插队时还真用上了，我帮助村里的赤脚医生工作，为瘫痪患者扎针治病，总共当了一年时间的助理，当时还受到赤脚医生的赞赏。外公外婆给了我无尽的爱，也让我学会了独立生活。
我在外公身边时，怹眼睛已经患有白内障，旁边需要有人照顾。因此我经常帮助外公外婆打扫房间、洗衣做饭、招待客人等。再长大一些时，外公就把我叫到怹的身边，帮助怹研墨、叠纸。写书法时我在旁边扶纸和抻纸。写好后外公还教我怎样在写好的书法上盖章。
张伯驹先生在题字
外公对艺术的态度近乎严苛，有时着急起来我都摸不到头绪。在写书法和绘画时，发现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怹就会全部毁掉，还责怪自己不中用了，自言自语地说自己不认真。有次我只是看到一点点墨点掉到了刚写完的书法纸上，怹就一下把纸揉成团扔到纸篓里了，搞得我不知所措。当时我还劝怹有一点墨点没有关系，因为大家都知道怹的眼睛有白内障，看不清楚很正常，别人都不会说什么的。我小时候真没有看明白外公的心思。我当时还在想，用一上午的时间写字，写完不满意又都扔掉了，时间和心血就都浪费了，好可惜啊。我劝怹说：“您累了就休息一下再写吧。”怹执意地说：“不行，写不好就不吃饭了。”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外婆都要等怹把手里的工作做完后才能一起吃饭。有几回饭菜都摆到桌子上了，外公就是写不好不吃饭。等完全写好满意后，饭菜都已经凉了。外公就是那样的一个倔脾气、干事非常认真的人。那时怹的白内障已经到了晚期，需要做手术，但怹还是每天坚持工作着，绝不浪费一点时间。
外公对自己严格要求，对家里人也是如此之认真。还记得有一次外婆伏案认真作画时，怹走到了外婆身边观摩，发现外婆画的山水画中，水面上画着一只小船，小船上的人物比例和船的大小不太对称。外公就给外婆指出来让她改掉，可是画面已经都画完了，这就意味着要重新再画一幅，外婆心里实在是不太愿意。我听到外公跟外婆说：“发现了问题一定要马上改掉，虽然不是太明显，但如果让欣赏画的人看到这样的问题，岂不会让人笑话。要对自己负责任，也要对欣赏你画的人负责。”最后还是外婆妥协了。现在回想起来，外公对自己和家人认真负责，也代表着外公对家人的爱和希望。
一晃，外公已经离开我们41年了，回想起在怹身边的日日夜夜，总是历历在目。怹的言传身教已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外公将认真和负责作为日常行为准则并贯彻了一生。怹无私上进的精神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中。最后我想对怹说：我没有辜负您老人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希望和谆谆教导，我一直按照您的教诲在努力奋斗着。您的精神一直鼓励着我们，指引着我们，我们的下一代会继续践行着您的教导，不断努力拼搏，为社会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